2022年6月9日上午,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Giuseppe Vignato(魏正中)为北京大学燕京学堂的师生带来了题为“一杯半满--探寻龟兹石窟的另一面?”(Buddhist Rock Monasteries of Kucha, a Glass Half Full —— What was in the Other Half?)的讲座。本次讲座是燕京学堂2021-2022学年必修课“中国专题系列讲座”的第八讲,由燕京学堂学业主任陆扬主持。魏正中教授已从事龟兹遗址研究二十余年,他为燕京学堂的师生带来了一场理论分析深入、田野材料详实的精彩讲座。
讲座之后,魏正中教授接受了我们的采访。谈及龟兹石窟艺术,他认为当下有人将其称为"第二个敦煌莫高窟",这样的对比在他看来并不准确。虽然两者都有壁画和泥塑,但其所属文明并不相同。相比之下,敦煌的艺术风格更接近于中国中部艺术的特点。早期德国的探险家将龟兹的石窟称之为印度-伊朗风格,魏教授并不赞同这样的说法,他认为龟兹石窟自成一派,有着浓厚的本土风格。同时,这种地方传统风格也随着时间不断变化、发展,当地手工艺人的技术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壁画制作的原料,除少部分奢华原料如产自青金石的蓝色颜料来自阿富汗之外,大多数都产自当地。色彩之外,提炼颜料以及镀金这样的技术,使得龟兹石窟大放光彩。
谈到古迹保护,魏教授表示过去自己目睹了一些错误的保护古迹的方法,如使用化工材料。现在人们更多地采用取自泥土和木材等的天然原料,以减少对古迹的破坏。魏教授认为,在行动之前,我们应该探究:我们在保护什么?如何保护?以及为什么保护?古迹修复和保护是一项细致而艰苦的工作,专业性很强,中国在这方面的工作做得不错。同时,对古迹修复的研究需要数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而修复工作相对通常需要更快完成。如何将两项工作相结合,使得修复和保护成果长久保存,也是接下来需要思考的问题。
最后,魏教授鼓励同学们将一切能获得的工具、一切有用的经验和体验,都带入到研究中去。认真踏实地学习前辈的成果,比较自己和他人的不同,但不要刻意去模仿他人。做真实的自己,用自己感到最自然舒适的方式进入学术领域,找到自己的路,这样才能创造出最独创新颖,有用的价值。
讲 座 回 眸
从石窟所处的地理位置出发,魏正中教授介绍了龟兹古国所处的地理位置,并展示了大量历史图片。在开展研究时,魏教授走遍了八处主要石窟寺院遗址及其中的洞穴,并绘制了地图、记录了笔记,这些扎实的田野工作是他详尽阐释石窟布局及演变的重要素材。
龟兹石窟有四种主要的洞窟类型:中心柱窟(Central pillar cave)、大像窟(Monumental image cave)、方形窟(Square cave)和僧房窟(Monastic cell)。魏教授结合图像资料和布局图介绍了这些洞窟的基本构造和用途。在这些分类之外,研究的时候可以按照洞窟的功能来进行划分,如是否能够绕塔礼拜、是否有主像、是否有壁画等。在对洞窟分类和命名的时候,有时候是按照时间编码,有时候也是根据研究者的需求和想法,魏教授认为,对洞窟的分类应该只是切入研究的工具,研究者不需要局限于现有的分类方法,更重要的是他们如何根据自己的研究目的和问题来创造性地分类。
龟兹石窟是一个有机整体,可以满足寺庙生活所需的所有功能。不同于其他专注于单座洞窟的研究,在过去的二十年间,魏教授持续深耕于研究石窟的组成部分和它们之间的关系。他将龟兹石窟寺看作一个完整的宗教场所,这个场所尝试性地重新创造了修行生活和佛教崇拜的环境,对它的整体性研究可以了解佛教在特定时间和地点的存在形态。
魏教授在讲座中阐明了他的关键概念,如边界和山门(Boundaries and gates)、空间(Empty spaces)、区段和组合(Districts and groups)、连通建筑(Connective architectures)。并通过案例分析说明了石窟中的空间和功能之间存在的可能联系。在“边界和山门”概念中,魏教授以雍和宫、永宁寺等建筑为例说明了传统宗教场所中边界的存在及作用——它们区分了神圣的地界(Sacred space)和世俗世界(Profane space)。回到龟兹石窟,对“边界”的研究有助于理解其中的空间。如在学术视野中被忽视的悬崖前的空旷地带,它们可以被理解为中原地带传统寺庙中的院落,同样是用于集结信众的功能性场所。
那么具有相同功能的洞窟或相同类型的洞窟群为什么往往集中在特定区域?它们之间联系的原因是什么?以这两个问题引入,魏教授分享了他对“区段和组合”的研究。不同的区段之间会被连接起来,从而形成一个有机整体。而洞窟类型的转变也改变着“组合”种类,这种变化是与教义的变化相伴相生的。
而在“连通建筑”的部分,魏教授展示了龟兹石窟中的连通部件类型,而这些具体的类型又可以进一步组合为三维的隧道、阶梯和栈道、二维的途径和广场,以及一维的“方向”。这些“连通建筑”是人们通向高处寺院的必经之路,也是将洞窟连结为有机整体的重要通道。
像其他古代遗迹一样,龟兹石窟同样遭受了自然侵蚀和人为破坏。在学者们进入这个场域研究的时候,现存的遗址无声地诉说着至关重要的历史信息。关于龟兹石窟的“一杯半满”,魏教授持续关注着空着的另一半,虽然它目前是空着的,但却不是完全不可知的,希望能够在今后的研究中找到答案。
师 生 互 动
Q:是否能将“方向”理解为二维概念?比如你从舍利塔上向下看石窟,这是其中一维的,同时你向上看悬崖,这则是另外一维。在石窟中,我们向上看到佛像,同时佛像也在俯瞰我们。
A:你只需要看,只要看着观看对象,你们之间就产生了连结,这种连结虽然没有物理介质,但它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当这个概念涉及到具体介质的时候,就会变得实在起来,如我提及的三维的隧道、阶梯和栈道、二维的途径和广场。我们在看某件物件、某个地方的时候,虽然没有物理介质,但我们建立起了联系。对于这些物理介质的定义只是词语的表述。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更需要思考的是当我们在观看的时候,我们和观看的物品之间的精神连结本质,以及这个精神连结的来源。很多时候我们在某个场域中,我们的行为选择是受到了这个场域设计者施加在其中的理念,这些理念会推动、指引我们在其中的行为。我们在场域中的经历及萌生出的的感受和行动是更加值得研讨的。
Q:您在讲座中展示了关于当时人们的生活方式的图片,包括了烧得漆黑的天花板、房间。这些是发生在人们通过烧火生活的阶段,还是发生在后面时代的人发现了这个地方并在其中生活的时候?
A:通过科学工具的运用和分析,我将其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是较为绵密的、油脂丰富的,现在你去触碰它都能感到十分柔软的。我认为这些是来源于灯,因为当时灯的材质(油)会留下这样的遗留。第二种是来源于僧人烧的宗教相关物品,这些东西不会有太多的黑烟,但是仍不可避免地留下灰。第三种则是来自于当时德国探险队进入之后留下的生活痕迹。现在的研究条件可以让我们对其中的痕迹进行化学成分分析,从而对石窟中的生活情况变化有更多的了解。
采访/文字:郭一兰
讲座内容整理:洪靖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