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维 | 重识政治生活

2023324日,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潘维教授为燕京学堂带来了题为重识政治生活A New Perception on Political Life)的讲座。本次讲座为燕京学堂2022-2023年必修课中国专题系列讲座的第七讲,由燕京学堂副院长范士明主持。

采访札记

在讲座之后,我们采访了潘维教授。潘教授首先谈及中国当下为政之道的新重点。他认为,传统的为政之道主要讲的是怎么才能有好官。《二十四史》中,如《史记》有记载帝王的世家、记载诸侯的列传等等,讲述的主要都是官员的故事。这也是论述历史时的一个传统——论官不论民。而当下的新观念在于我们开始讲,开始重视信仰人民

接着,潘教授分享了自己在学术方面的经历和经验。他认为,对学习政治学、国际关系的同学来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开阔眼界、解放思想,要去了解世界上不同地方的人的想法。他指出,学问的意义就在于比较。在中国发生的一件事情,绝不只是说明中国自己单独才有的问题,它反映的是全世界很多国家都有的问题。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想更好地认识中国,必须有外国作为一面镜子,才能看到自己。在他自己的经历里,最大的收益就来自与外界的交流、和中国以外的人的交流——文化的交流、语言的交流、思想的交流、物质的交流——它是我们蓬勃兴旺的原因。

最后,对于到中国来学习的外国学生,潘教授也提出了特别的建议。他说,外国同学在中国会看到很多让人开脑洞的东西,感叹这个事情居然还可以这样办。潘教授举例说,中国的四大发明是早期研究科技史的英国人告诉中国人的。那为什么当时的中国人不知道自己有四大发明呢?这是因为,纸张、印刷、罗盘、火药在近代西方非常重要。西方人用火药(gunpowder,直译为枪粉)制成了热兵器,终结了冷兵器时代;西方人用罗盘来航海,征服了全世界。当他们来到中国时,在交流中发现中国早就有这些东西了。但在中国人的认识中,火药是用来驱鬼魅的,而不是枪粉;罗盘是用来算风水,而不是用来航海的。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诸如西方的枪粉和罗盘那样的,有军事用途的技术才叫先进技术。只有通过这样的交流,中西方的人才都增长了知识。所以,知识是在交流中进步的,这对我们双方都是一样。

讲座回眸

首先,潘维教授指出,本次讲座主要有两大目的。一是说明中国与西方关于政治、政策等概念的认知差异。二是超越两种思维模式之间的分野,从我们的固有知识之外,寻找理解政治科学的其他可能。潘维教授辨析了三个概念:政治politics)指一切与政府和国家权力相关的事务;权力power)指的是支配人行为的能力;国家/政府权力state/government power)则象征着一种制度,一个政权对暴力、征税等的垄断。

潘维教授认为,政治科学political science)是关于政治的知识的总和。它主要包括以下三个细分领域:国内政治(domestic politics)、国际政治(international politics)以及民族/种族政治(ethnic politics)。然而,在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不同政治实体之间的竞争就已经囊括了如上三个领域。在本次讲座中,潘维教授致力于借助历史的视角,沟通、综合三个领域,形成关于政治学的整全理解。

其次,谈到国内政治时,潘维教授提出一个问题:是社会、人民塑造了国家政权,还是国家政权塑造了社会、人民?西方政治科学认为,政府建立在特定的社会结构基础之上,它分为上层、中层、下层。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阶级属性决定了政权及政治制度的性质。然而在中国,由于小农经济并未提供贵族阶级延续自身的可能,因此除了士、农、工、商的社会划分之外,中国学界长久以来并没有生发出阶级的概念,而只有政府人民之间的区分。中国政治的一个显著特征是,强调孝悌的家庭伦理与主张忠信的政治伦理相互融合。这产生了中国特有的德治与法治、儒家与法家的分离。对中国人而言,学而优则仕的观念深入人心。人们相信,民族、国家的兴衰往往取决于统治集团和政府官员的自身素质。统治者应当竭尽全力为人民服务,以赢得人民的信赖和拥护。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中国政府对社会政治、政策的好坏负有主要责任。这也是为什么中国十分重视执政党的建设的原因。

接着,潘维教授就政治实体(political entities)展开讨论。他回到了社会、人民与政治制度之间的塑造与被塑造关系。潘维教授认为,在国家社会之间存在第三个要素:不同国家在处于无政府状态的国际社会中进行竞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需要谈论国际政治。潘维教授从城邦city state)开始追溯政治实体的意义流变——它首先是人类所生活的一种共同体(community——人们生活在一定范围内的土地上,共同抵御潜在的外部或内部威胁;直到1640年欧洲签订《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国家nation)的概念才在西方学术中出现。政治实体之间的生存竞争,又逐渐催生了技术进步、财富积累、观念变化、语言文化演变等,这些构成了人类社会历史的主要线索。

为什么政治实体之间会为了生存而相互竞争?潘维教授引用了美国学者约翰·赫茨(John Herz)的安全困境security dilemma)概念,论证一个国家的安全往往容易引起邻国的不安全感。政治实体之间的互动关系及互动结果,取决于它们的竞争力,其机制变化主要受以下四个因素的影响:1)技术与财富;2)社会结构和社会观念;3)政治建设和法律制度;4)语言、宗教、文化等的演变。借助这一理论,国家塑造社会还是社会塑造国家的难题便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政治实体之间的生存竞争。在这种新的理论框架中,新的核心问题,是实现并维持政治实体的内部团结

最后,潘维教授就这一历史哲学思考框架进行回顾与总结。第一,在如今的世界竞争当中,只有少数超级大国能够决定关键的国际事务,而其他大多数国家则有可能被区域性政治实体所整合。第二,在意识形态方面,当今的世界各国被社会阶层、语言、文化等要素分割,然而政治实体却是颠扑不破的存在,它所面对的是今古如一的生存问题,这些现实诉求将超越单纯意识形态、社会制度等方面的区分和争斗。第三,全球化带来的是对政治实体的双重影响:一方面,国家之间在能源、气候、教育、文化等领域均相互依存;另一方面,不同国家也会在军事建设、国家安全等领域经受持久的力量竞争——这一点又会反过来促使政治实体内部的统一,以及强化其追求民族复兴的愿望。第四,由于全球生产模式的升级,围绕着创新能力的竞争已经构成了国际生存竞争的主要内容。最后,应当注意到全球化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文化保守主义等思潮。

师生互动

Q:如何将国际政治理论纳入国内政治、民族政治问题中?比如,您提到的中国的反腐败问题这个例子,这如何与国际政治相关?

A:首先,腐败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在建立民主制度之后,西方国家并没有立刻减少其腐败,完全将公权力从个人利益中拆分出来。在中国,我们应当做的是提高人民的地位、权力,让人民监督政府。从反腐败的角度来看,中国大陆的反腐运动与中国的港台地区、新加坡、日本的行政运转有关。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这种反腐也是来源于国际竞争语境下的焦虑感。

Q:如果国际政治的底层逻辑是暴力和冲突,那么我们学习国际关系的学生如何才能致力于超越这些负面要素,发挥更多自己的作用?

A:我曾经在美国学习,也在非洲旅行。学习、了解国际政治,能够培养我们的世界观念,有助于我们成为世界公民,并观察不同文化之间如何进行科技交流、互相影响等等。但是应当意识到,在这些文化、人文、经济交流背后,有着非常重要的政治因素,它深刻地影响着不同国家之间的互动。

Q:如何理解21世纪国际政治的制度化?我们是否有可能借助联合国等超国家(supernational)力量,为解决国际冲突(包括俄乌冲突)提供更多框架?

A:很长时间以来,我都在关注制度主义问题。苏联在上世纪90年代解体,而欧盟却长盛不衰。如今,欧洲各国之所以团结在一起,也与某种结构性压力相关。他们需要联合起来,通过形成更大的影响力来应对外部大国的挑战。在我看来,俄乌冲突与公平与否无关,如我所论述的那样,每个国家在国际竞争、国际冲突中的首要问题都是生存

采访/文字:李独怡

讲座内容整理:杨新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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