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宏 | 考古学视角下的早期中国: 以二里头和三星堆为中心

2023年11月8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教授许宏为北京大学燕京学堂的同学们带来了题为“考古学视角下的早期中国——以二里头和三星堆为中心”(Early China Through the Lens of Archeology: Erlitou and Sanxingdui)的讲座。本次讲座为燕京学堂2023—2024年必修课“中国专题系列讲座”的第二讲,由燕京学堂学业主任、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陆扬主持。

采访札记

讲座前,我们采访了许宏教授。他首先谈及为什么他提出二里头是“最早的中国”的说法。许宏教授指出,从历史上看,在整个东亚大陆早期文化中,具有唯一性和排他性的政治实体、最早的核心文化只有二里头。我们有很多学说,但是上古史学界和中国考古学界在认知上最大的公约数就是:古代中国的发展经历了从多元到一体的过程。作为古代都邑,二里头在中国古代文明史上,既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早的,但其重要性在于它代表了华夏族群从多元走向初步一体的大节点。二里头有诸多的中国之最,开启了如宫室制度、都邑制度、礼乐制度,甚至整个政治文明的先河。

接着,许宏教授谈到二里头与三星堆之间的传承关系。三星堆与二里头有许多“撞脸”文物,实际上是由于三星堆受到二里头的影响,而不是相反。比如,在三星堆最早期,第一次出现了一种三足的酒器——陶盉。而在中原地区,这种器物源远流长。在二里头,在更早的龙山时代就已出现的鬶应该是陶盉的前身。再如,大家非常熟悉的三星堆的八个器物坑所代表的三星堆青铜文明,要晚到殷墟时代,比二里头要晚三四百年,中原青铜文明从二里头发展到殷墟再影响到三星堆,这个传承关系是比较清楚的。

最后,许宏教授提到给同学们的学习建议。他指出,文化和文明这两个概念要做一定的区分。文化是区域性的,是多元的,文化容共存,而文明是有高低和先后的。他建议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同学们选择异文化——跟自己所熟悉的文化不同的文化——进行比较文化和比较文明史的研究。如果我们只懂中国,反而会看不懂中国。我们只有在全球文明史的视角下,才能看清楚自己所在族群和国家的特质。对于外国同学,应该把中国文化作为异文化,将其与自己熟悉的文化相比较,求同存异,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讲座回眸

本次讲座中,许宏教授从二里头与三星堆文化的考古发现出发,勾勒出中华文明从多元到一体的演进历程,展现了早期中国文明史的复杂图景。许宏教授先简要回溯了中国考古学的百年发展史和二里头考古六十余年的工作简史,并搭建了中国考古学参与古史建构以来,关于历史和原史的时空对照框架。他指出,公元前3500至前1800年间东亚大陆的长江和黄河流域出现了许多社会形态复杂,被称作“邦国”的政治实体,其城邑形态可以被划分为三大系统:长江流域以浙江杭州良渚为代表的水城系统、黄河流域以陕西襄汾陶寺为代表的土城系统和黄河中游以陕西神木石峁为代表的石城系统。这种城址林立的情况延续到公元前1800年,中原腹地出现以二里头为代表的广域王权国家,标志着中原地区进入青铜时代。许宏教授提出了两个提纲挈领的问题:二里头遗址在中华文明演进的过程中究竟有何重要地位?三星堆文明在早期文明格局中处于什么位置?

围绕着二里头都邑在中国早期文明版图中的地位,许宏教授从洛阳盆地作为“东亚广域王权国家诞生之地”的地理区位优势、二里头文明的文明特质与全球文明史视角下的二里头三个角度切入,深入浅出地分析了二里头文明的独特性和成熟性。结合自己在二里头遗址二十余年的发掘和研究经验,许宏教授指出,二里头遗址有多个开创性的“中国之最”,其规划严整的都邑形态包含城市干道网络和中轴线布局,对历代都城营建产生重要影响;高规格的青铜礼器群和大规模的官营作坊代表着王权崛起和专业分工的普及。除此之外,二里头的崛起意味着中原中心开始形成、文明核心开始凝聚。例如,龙的形象从多元趋向统一;同时,二里头文明也开始向周边地区辐射扩散,代表性的玉石牙璋等礼器不断覆盖更广阔的地域空间,“中国”世界雏形逐渐形成。在谈及二里头文明在世界文明大潮中的定位时,许宏教授进一步强调,应从全球文明史的视角出发,将东亚地区的广域王权国家和全球其他早期文明对比,阐释早期中华文明的流变及其特质。

针对四川省广汉市三星堆遗址,许宏教授先带大家回顾了三星堆发掘史,通过丰富的图片展示了三星堆的最新考古发现:金面具、金权杖、太阳形器、鸟形金饰、青铜神坛、铜顶尊人像等繁复神秘的考古文物让人好奇三星堆文化从何而来,又为何呈现出如此复杂先进的文化面貌。许宏教授从三星堆的特殊地理区位切入,指出三星堆位于中国内地与边疆的过渡地带,也即童恩正先生所提出的“半月形文化传播带”和杰西卡·罗森教授提出的“中国弧”之上,这使其受到中原文化传播的影响的同时,又便于接受外来文化因素。二里头至西周时代,早期中国呈现出有中心的多元状态,三星堆文化浓郁的巫术色彩使其不同于王权彰显的中原文化,但从陶器形制与组合、青铜冶炼技术等多个方面又能推测其与中原文明之间存在可能的物质文化交流与互动。三星堆文化为研究者留下众多谜团,许宏教授归纳出涵盖考古学文化年代、范围、文化性质和遗址废弃原因在内的“十惑”。针对三星堆文明最后去向何方的问题,许宏教授指出三星堆文化及其后继的金沙文化应属于同一文化共同体,而与东周时期的巴蜀文化存在明显的断裂,在物质文化、社会结构价值体系等诸多方面都呈现出不同的文化面貌。因此,将三星堆—金沙文化视为早期蜀文化尚待讨论。

从二里头到三星堆,中国古代文明走过了“满天星斗”的邦国林立阶段,步入“月明星稀”的王国时期,呈现出蕴多元于一体的独特面貌。中国早期文明的多元一体格局在文化的兴衰变迁中逐渐形成,这也为我们从考古学的视角解码中国古代文明提供了重要的参考框架。

师生互动

Q:上古史研究中有两大话语体系——考古学和历史文献学体系。考古学相对客观吗?

A:中国考古学属于广义的大历史范畴,和历史文献学是大历史范畴内不同的学科分支。我们考古学发现的是大量的不会说话的文物。不会说话的文物本身是纯客观的,但不同的人遇到它,决定是否发掘,发掘之后如何整理归纳,发表什么与不发表什么,发表出来之后它就变成了“文本”。有位著名的考古学家说,我们考古学者是代死人说话,把死人说活。但每个人代死人说的话肯定不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探究、阐释历史的复杂性就增大了。所以,我们要允许学术上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Q:三星堆发现的碳化水稻与众不同的地方在哪里?

A:科技使考古插上了翅膀。我们一般认为三星堆的水稻应该是受长江中游的影响。考古人一般不敢说长江中游的人到了那儿去,但可以肯定的是文化因素传到了那儿,然后使三星堆有了水稻。这些都是很有意义的发现。而二里头是多元农业立国,既有粟黍和小麦,又有水稻。

Q:二里头最近又发现了墓葬,现在二里头是否有计划把墓葬做骨DNA或骨蛋白,以进行有关二里头精英族群的研究?

A:我们特别愿意做相关的分析,以建构对上古时期的认知。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没有建立起健全的数据库。我们发掘的相关标本还不多,DNA分析也是近些年的事。我认为,二里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规模移民城市,但我们做DNA测定只能研究个体,还没法涵盖整个人群,对大的共同体的认识还很薄弱。我们正在不断累积数据,这样以后才能做比较分析的研究。

采访/文字:李独怡

讲座内容整理:陈天武、吴欣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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