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网2025年6月11日发表题为《2025和合文明论坛在泰国曼谷举办》的报道：

首个联合国“文明对话国际日”来临之际，2025和合文明论坛6月10日在泰国首都曼谷举行。来自泰国、中国、法国、美国、意大利等13个国家和地区的政界、学界、工商界、媒体界代表500多人展开交流。本次论坛由国际儒学联合会、泰中文化促进委员会共同主办。除主旨论坛外，还设有“文明对话与全球发展”“科技创新与人文交流”“青年与全球可持续发展”“文化传承与经济发展”为主题的四场平行分论坛。

国际儒学联合会会长孙春兰在论坛开幕式致辞说，本届论坛是中泰建交50周年暨“中泰友谊金色50年”重要的人文交流活动。论坛在联合国设立的“文明对话国际日”举办，以“和合共生：推动文明繁荣进步”为主题，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孙春兰提出，坚持和合共生的文明观，共建人类文明百花园；坚持和合共生的治理观，促进各国良性互动；坚持和合共生的生态观，打造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坚持和合共生的发展观，实现发展成果普惠共享。

泰国副总理兼国防部长普坦表示，泰中文明相通相融，和合理念深入人心。应该尊重文明的多样性，推动文明互鉴、责任共担、未来共创，为建立一个和平共处的美好世界而共同努力。

与会嘉宾认为，各方应携手共建深耕和合文明的机制，在平等和相互尊重的基础上真诚接纳多样性，并通过建设性对话，共同探索更合理的解决方案，最终实现以人类福祉为核心的共同未来。

北京大学燕京学堂院长、国际儒学联合会副会长董强应邀参加此次论坛，并在6月10日下午举行的主题为“文明对话与全球发展”的学者论坛上发表题为《“和”与“合”，兼论文化的“共生”》的演讲。现将演讲原文转载如下：

“和”与“合”，兼论文化的“共生”

各位尊敬的嘉宾、同仁，朋友们，大家下午好！

非常荣幸参加今天的“学者论坛”。学者论坛，顾名思义，是从学者自身的学术领域出发，对于本次论坛的核心议题发表自己的观点。由于时间关系，我将集中于以下的思考：如何从母语与外语的角度，去理解“和”与“合”，并分享我对“共生”的一点理解。

大家知道，和合论坛有个官方的英语翻译，叫forum of harmony and cooperation。虽然英语与其他许多语言都有差别，但基本上，英文翻译往往决定其他的翻译。和合论坛，就成了和谐与合作的论坛。和，就是和谐。合，就是合作。

一旦这样的翻译确定下来，令人踏实的是，大家不必再为如何在外语中称呼这个论坛而操心。但同时，如果我们去问任何一个中国人，当他听到“和、合”二字时，是否仅仅想到和谐与合作？我相信，很多人都会说不。尤其是那些精通中国文化的人，比方说国际儒联的理事和成员们。因为“和、合”二字所蕴含的意义，太丰富了，连在一起，就更加微妙细腻，意味隽永。

我们倒过来，先看“合”。事实上，“合作”（cooperation或collaboration）的概念，是很现代的，甚至可以说非常“外国化”。而在儒学联合会的框架下，我们应当去关注一些更为传统、古老的意义。

“合作”一词较早出现在《国语·晋语三》中，“杀之利。逐之，恐构诸侯；以归，则国家多慝；复之，则君臣合作，恐为君忧。不若杀之。”什么意思呢？秦穆公在与晋国的战争中获胜并俘虏了晋惠公，他召集大夫们商议如何处置晋惠公。公子絷认为应该杀了他。他的理由是，如果驱逐晋惠公，就会让其他诸侯产生怨恨；如果将其带回秦国，则会在国家内部催生出各种邪恶之事；如果放他回国，则又担心晋国的君臣开始共同合谋行事，从而成为秦君的大患。所以杀死晋惠公对秦国有利。这里的“合作”指的是君臣共同行事。除此之外，在大多数情况之下，“合作”的意思是两人或多人共同撰写，是“合写”、共同编撰的意思。

到了现代社会，“合作”一词才被广泛应用于各个领域，成为描述人们相互协作、共同实现目标的常用词汇。

事实上，“合”字在甲骨文和金文中就已出现，其字形像器盖与器身相合，有“闭合”“聚合”“符合”等含义。契合，吻合，严丝合缝，般配，合得来，等等，这些用词，都在暗示“合”的状态，是一种相配，能够带来“整体感”、整合感的状态。在著名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说法中，“合”更是一种从部分、碎片走向整体性的概念。“合”衍生出“洽”和“恰”这样的词。这些词很有意思，如“洽”，加了水，更加强调“融合”。今天，“融洽”依然是一个非常接近于“和合”的词。而“恰好”“恰当”等，跟“合”的意思也非常接近。

再来看“和”。它是否是“和谐”？肯定是，但又不仅仅是。和平、和好、和气、和睦，等等，都跟“和”这个字紧紧联系在一起。特别是，“和”还有一个常用的意思，有时发音变成第四声，念成“hè”。哪怕我们没有什么文言文基础，小时候，我们耳熟能详的毛泽东主席的《七律·和柳亚子先生》的诗（“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迁……”），就用这个“和”字。而且，在古代，这个意义上的“和”，用得非常多，因为“和”有“应和”的意思，比方说，大雁在群飞的时候，互相回应，发出声音。宋玉有著名的《对楚王问》，里面有一段话，我们经常会引用其中一两句，在今天论坛的上下文背景里，值得我们再次咀嚼：

"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这就是“曲高和寡”这个成语的来历。这段文字其实还能很好说明当今的一个现象：传播得广的，往往是比较大众化，甚至比较低、比较俗的东西；而越是高深的，越无人问津。这个现象，由来已久，一直存在，但在高科技、自媒体、社交网络的时代，可以说尤为明显。

因此，我们在传播中国文化的时候，就不能仅仅因为需要传播，就降低自己的标准；同时，也不能过于专业化，导致很难传播。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对各国的文明和文化，有充分的了解。当今，随着自动翻译软件等的兴起和不断完善，人们越来越轻视外语学习。大众越来越认为，有一个翻译软件在手，就能走遍天下。事实上，且不说人人透过一个机器说话的场面，有多么的滑稽可笑，其实只要我们稍加思考，就会发现，当我们遇上哪怕比“和合”容易得多的词汇时，机器也将只能选择其中的一个意思，从而会直接导致本来可以很丰富的交流变得不断狭窄化。事实上，如果“和”不仅仅是和谐，而且还是“应和”，那么，最起码的一点是，大雁是听得懂前面的大雁所发出的声音的含义的，否则它无法回应，无法应和。也就是说，“和”的前提，是对对方的深入了解。从一开始，双方就需要站在同样的认知土壤上。

事实上，无论是和，还是合，都有一个共性，就是有一个“口”。这里的口，首先是一个“开口”。作为容器，上下部分，都是有开口的，对得上，合得上，就是“合”。因此，“和”与“合”意味着开放性，以及不完整性：正因为有开口，才在寻找“另一半”或者其他的部分，寻找与它的开放性相配的东西。另一方面，对我们来说，“口”的存在，也意味着话语、语言的重要性。“和合”是需要话语的沟通的，要通过语言的输送与传播。而语言，就意味着存在母语与外语，意味着并不仅仅只有一种语言。

这就涉及到了本次论坛的另一个概念：共生。这个词的英文一般会译成symbiosis或coexistence。我注意到，这次论坛就翻译成了coexistence。Symbiosis也有“合作互利，共赢共生”的现代意思，而coexistence则更多强调共存。毛泽东主席有著名的词句“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就是非常生动的万物“共存”现象。

法国有个与中国关系密切的大作家，叫克洛岱尔（Paul Claudel），他深深影响了法国人对中国乃至整个东方的认知。他在中国的福州和天津，以及日本的东京等地都生活过，做过外交官。他有一部著名的作品，叫《认识东方》，也可以翻译成《东方的知识》。他用了一个法文词，connaissance，来自动词connaître，了解、认识的意思。在英语里也有差不多的说法，knowledge，来自know这个动词。但在法语里，这个词与“生”（naissance）非常接近，而且前缀“co-”就是“共同”的意思。因此，克洛岱尔就创造了一个词：共生。而且，他还建立起了一个文字游戏：知识，就是“共生”。什么意思呢？他认为，人一生下来，就同时是自然人，又是社会人。社会与自然是“共生”的。同时，这种“共生”可以体现在许多地方。比如，文明的共生。“共生”意味着知识和认识，意味着相互了解。他本人在这方面进行了多种创作和尝试，比方说，著名的《百扇帖》，就是他试图将中国的扇子，与日本的俳句，以及法国的诗歌，联系在一起，让它们在一种新的艺术形态中“共生”。同时，在这样一种新形式中，无论是中国的扇子，还是日本的俳句，还是法国的诗歌，都“合”在了一起。

文明的交流，需要这样的尝试，这样的“合”与“共生”。只有出现这样的领头羊、领路人，将各种元素“合”起来的人，原来互不相关的国家、事物、人，才能开始关注对方，打破隔阂。最近，来自四川的建筑师刘家琨获得了国际建筑界的最高奖普利兹克奖，该奖被誉为建筑界的诺贝尔奖。他在介绍他的建筑时，就喜欢用“共生”一词。在他看来，建筑一定要能够自然与人“共生”，不能割裂人与自然：一方面，在建筑材料上要用大量的自然材料；另一方面，在建筑理念上，建筑需要便利人们进入更好的社会融入。事实上，当我们看历史长河中文明之间的相互接触与碰撞，总能看到一些“共生”的例子。比如巴基斯坦的健陀罗艺术。比如西安的大清真寺。等等。当今世界，在人工智能不断发展的背景下，更会出现人机“共生”之类的现象，需要我们去探讨，但这涉及另外一个领域，由于时间关系，在此不再展开。

但我想回到前面所引的《国语·晋语三》中关于“合作”一词的故事，看接下来的一段，来作为结束：

公子絷在提出杀死晋惠公之后，还提出用公子重耳代替晋惠公。他认为：战胜大国，是武；杀无道而立有道，是仁；胜无后害，是智。在他说完以后，公孙枝站出来反对他必须杀晋惠公的观点。他认为，让晋国的士大夫在战场蒙耻，又杀死他们的君主，会加重仇怨，引发晋国臣民复仇，且会被诸侯取笑。最终，秦穆公听取了公孙枝的建议，放晋惠公回国，同时让其嫡子子圉到秦国做人质。

联想到当今世界一些地区的战乱纷争，我们就可以看到，中国古人的思考，到今天丝毫不过时，完全可以继续为世界和平提供智慧。

因为“和”，当然也是和平的意思。

谢谢大家！